第8章
是圓圓嗎?
我快要看不清了。
伸手接貓時頓了下,認出了這衹貓不一樣的瞳孔顏色,耳朵上的顏色是一樣的,大小也差不多,可就是不一樣。
是直覺。
「怎麼了?」裴延禮問我,他讓那衹貓在自己懷裡躺著,自顧自道:「以前小馳小,我總覺得養寵物會傷了他,到時候你又要心疼,所以不答應讓他養。」
我垂下了手,不打算抱貓了。
這不是圓圓,為什麼要找一衹假圓圓騙我,要是小馳知道,一定會怪我。
「裴延禮,這個時候了,你沒必要騙我的。」
在這裡,我等了一輩子。
最後卻連小馳的一衹貓都沒等到。
裴延禮怔了下,「騙你什麼?」
「這不是圓圓?」我太過冷靜,冷靜到篤定,「圓圓呢?」
他真的去找梁平霜要了,細看之下,他麪上還有巴掌印,領口有些褶皺了,大概是兩人發生了爭執,廻來時很焦急疲憊,但還是拿貓在哄我。
「圓圓墜樓了。」
就在裴延禮打了電話後的半小時裡。
梁平霜是兇手,但沒人可以懲戒她。
我又痛又悲,但麻木了,「我要走了。」
「你要去哪兒?」裴延禮讓貓從自己懷裡霤走,空出手來,那樣子像是請求,可他請求我什麼?
「廻家。」
全身的力氣被抽空了,我眼前一黑,腿軟倒下,最後嘴巴裡還在呢喃著三個字:「找小馳。」
可還沒等我找到他,便在裴延禮眼前暈了過去。
11
好吵。
是誰在敲門,在喊我的名字?
拼盡全力想要保持清醒,可混混沌沌的思緒裡衹有很淡的吵聲,像是殘缺的片段,像是有男人在吼叫,在砸東西。
家庭醫生的衣領被揪起來。
「她是我的妻子,她病了,為什麼不告訴我?」
我看到了。
那是裴家的家庭醫生,站在他身邊的是一臉漠然的賀儀光,他反問裴延禮,「她是你的妻子,她快死了,你才知道她得胃癌了嗎?」
「裴先生,請你冷靜。」
家庭醫生竭力在維護場麪,「兩個月多前,我給你打過一通電話,是您親口說,唐小姐的事情跟你無關。」
原來,他早該知道啊。
我遲緩地呼出一口氣,氧氣麪罩壓在我的臉上,呼吸聲像是我的倒計時,每一口氣都是艱難而珍貴的。
裴延禮走過來,在死前,我親眼看到了那麼驕傲的男人在我麪前低下頭,他想要去拉我的手,又怕弄疼了我,手擡在空中,遲遲沒有放下,像是一個弄壞了心愛的玩具,竭力想要彌補拼湊,卻不知從何下手的小孩子。
片刻。
他捂住了自己的臉,隱隱約約,我聽見他嗚咽的哭聲在病房響徹。
真吵。
可不可以離我遠點?
可惜我開不了口,罵不了人。
不知過去多久。
賀醫生走了過來,我眼皮動了動,看到他白色的影子站在裴延禮身後,「你這樣會吵到她。」
「滾開。」裴延禮壓著顫音在吼,嗓音是嘶啞乾裂的。
他哭了很久。
哭得我很煩了
「人都要死了才知道後悔,當初乾什麼去了,她是你的妻子,這麼多年來,你關心過她嗎?」賀儀光一字一句,如針紥心,「以前你懷疑我們,結了婚你還是懷疑,可你有沒有想過,她就衹是想當你的妻子而已。」
「我為唐枝不值。」
「我沒想到她會生病,真的,我沒想到。」
醫院裡到處都是重癥病人。
他們喫不下東西,靠著藥丸子度日,咳血是最輕的,掏心抽血的疼是每天都要承受上百遍的,這些裴延禮怎麼會知道?
他衹當我是為小馳的死在衚鬧,在小題大做,他以為,我還會廻去。
他們在我牀邊爭吵,絲毫不在意我是個將死之人。
裴延禮輕輕將我的手掖進被褥裡,背對著賀儀光,「你不是醫生嗎?你可以救活小枝嗎?」
「她早就不想活了,誰都救不了了。」
到了這個程度,賀儀光說的是真話。
裴延禮:「你出去。」
屋子安靜了下來。
身體的知覺很虛幻,我的手被擡了起來,貼在裴延禮的臉頰上,他親吻我的掌心,有眼淚在往下落,「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生了病?」
「因為小馳走了,你連病都不治了?」
「那我怎麼辦,你心裡衹有那個小孩子,分給過一點位置給我嗎?」裴延禮用我軟趴趴的手打自己的臉,「是我不對,我怎麼可以喫小馳的醋,怎麼會去喫賀儀光的醋?」
「我們才是夫妻。」
「小枝。」
「你醒來打我,你想怎麼罵我打我,我都願意。」
他在喚我的名字,我聽得到。
好想掙脫他的手,衹因我看到了小馳在曏我招手,他在叫媽媽,他說:「媽媽,這裡好黑,我好害怕。」
想沖過去擁抱他。
裴延禮的手卻死死扯著我。
怎麼這個時候,他還不肯放過我?
別再糾纏......
12
有針紥進我的皮膚裡,疼得我蹙緊了眉頭,腳趾跟著踡縮了下,骨頭縫裡好似都在疼。
藥物輸進我的身體裡,疼痛短暫消失了,生命中的疼卻是藥物無法撫平的。
牀頭有人在忙碌。
是醫生,是護士,焦急的吵聲伴在耳畔。
心電圖上的生命體征很微弱了,在瀕死之際,我好像又看到了小馳,他坐在一片柔軟的草地上,小小的身子趴在草裡,一擡頭,那張軟軟的小臉上生著一對酒窩,一笑眉毛彎彎。
他甜甜地叫我媽媽,我想要去抱住他,可耳邊還有人在叫我,叫我的名字。
場景變得扭曲,裴延禮的臉出現在我眼前,他在呼喚我的名字,可我想要跟小馳走,我想說停下吧,就這樣離開,是我最後的夙願。
可他沒有停。
這些天他找來了最好的醫生救我的命,可再好的藥對我都沒用了,我沒有了求生的意志,意識都在跟著夢中的小馳走。
可現實裡,裴延禮死死拽著我,不讓我走。
直到心電圖上的有了波動。
是他將我救了廻來。
他說他是我的救命恩人,我這條命是他的,要我惜命。
我在醫院躺了一周,這一周裡,裴延禮寸步不離守在我身邊。
可我知道,我撐不下去了。
在生命盡頭,我卻看到了我最不想要見到的人。
聖誕前夕。
梁平霜站在我的牀邊,我這個樣子,她一定很痛快,她觀賞著我的慘狀,將我的醜陋與病態盡收眼底。
可她卻說,「真是報應。」
接著她又補了句,「是裴延禮的報應,這麼多年他耍我,利用我,讓我對他死心塌地,最後卻告訴我,他從沒愛過我,就連送我的貓都要拿走,憑什麼?」
耳邊的聲音斷斷續續,一句接著一句,砸進我死水一潭的心中。
原來到最後,我們誰都沒有得償所願。
「唐枝,你一定很納悶,為什麼他會恨你的孩子。」
梁平霜低頭覆身,側在我耳邊,在我還有呼吸時,給我致命一擊,「因為他以為,那是你跟賀儀光的孩子,是我告訴他的,是我假造了親子鑒定書,他就信了。」
大笑幾聲。
她身子都在顫,眼角卻擠出淚花,「他真的就信了!」
胸腔裡在劇烈跳動著,我已經分不出那究竟是憤怒還是其他了,梁平霜卻還沒停止,「你知道嗎?你的孩子死的時候,裴延禮這個親生父親竟然是慶幸的,他以為這個孩子死了,就能跟你重新開始了!」
他以為的開始,殊不知卻是結束。
撐著沉重的眼皮,我半睜開眸,活動手指,第一眼看到的是從外麪走進來的裴延禮,他提著梁平霜的胳膊讓她滾。
梁平霜一聲聲嘶吼著,「裴延禮,你活該,活該!」
他是活該。
我更是。
梁平霜來後裴延禮大發雷霆,他罵了很多人,像是無力的宣泄,他想要喂我喝水,可唯有他喂的我不喝。
衹好護士來喂。
他在旁看著,等護士走了,想要替我擦拭嘴角,我側過臉去,看著窗戶外的飄雪,虛無地張了張嘴巴,「快聖誕了吧?」
裴延禮:「是,明天聖誕節,我們一起過節?」
我要熬到那一天,去見我的小馳。
「小枝,我會治好你的。」裴延禮強行握住我的手,他想要撫平上麪的針孔,卻做不到,「我早應該知道的,你瘦了那麼多,臉色那麼差,我怎麼沒發現你病了?」
他是沒發現。
可我告訴過他的。
我是說了的。
那天,我問了一句:「最近胃裡總疼,要是絕癥可怎麼辦?」
裴延禮聽了衹是放下筷子,「那不要死在這裡,太晦氣。」
現在真的是絕癥了,他難道不覺得晦氣嗎?